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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  施辞把手机放桌上, 说:“我和女朋友发信息。”

 餐桌一下子都静了。

 只有锅里“咕咕噜噜”冒着气泡。

 施秉承沉一口气, “这是吃饭时间。”

 两父女互相对视,隐隐有点互不退让的意思。

 “了女朋友很好啊!”丁女士笑道:“好了好了, 好好吃饭。施辞别玩手机了,都多大的人了, 老头,赶紧吃东西, 施海!把你的青菜赶紧吃完!”

 …

 丁女士扫了一圈他们三个,虽然笑着,但是气势不容置疑。

 吃完饭, 施海帮着丁女士收拾饭桌。

 施辞和丁女士在厨房。

 洗碗机工作着, 丁女士擦洗着油烟机,施辞在旁收拾些未吃完的食物。

 丁女士时不时瞄瞄施辞, 施辞敛着眉眼, 有些心不在焉,施海收拾完,看了看她们, 什么都没说,走去客厅了。

 “我没跟你爸说。”丁女士清洗完油烟机, 抹了点洗洁在掌心, 开始冲洗。

 施辞沉默着。

 “话说你们毕竟是在同个学校, 身份也不一样,要是有些风言风语…”

 施辞淡声道:“我和她不属于师生关系,她也快本科毕业了。”

 丁女士洗干净手, 走了厨房,探头瞧了一眼在客厅的父子俩,两人一人玩手机,一人喝茶,看书,电视机放着晚。

 “话是这么说,施辞,有时人言可畏。”

 “我以为丁女士你一直支持我。”

 厨房的灯光明亮,丁女士她年轻时容颜偏丽,随着年岁增长,心境磨砺后,她的长相越发变得柔和婉秀,头发白了不少,不说话时看着是一位优雅文静的老太太,说话时吐字干脆,中气十足,一笑起来声音响亮熨帖,非常有感染力。

 过了六十岁后,她平常都是乐呵呵的时间居多,小事不过心,大事慢处理,自觉把人生活得七八成透了,剩下的那一两成不透不光的地方就是女儿了。

 只是,这点心还要藏在内心,不好叫孩子看出来。

 她看着施辞,带了几分正,“我是支持你,施辞,那你给我句真话,你是认真的吗?”

 年纪大了,眼角皱纹是岁月雕刻的痕迹,可丁女士妙就妙在两眼清明,灵动锐气,一点都没有岁月蹉跎老去,以这样的眼睛正看人,压力非常大,一点谎都撒不了。

 施辞微微挑眉,又松下来,“我是认真的,我真的很喜欢她。”语气微微顿顿,愈发柔和,“我今晚本来想带她过来的…”

 “那孩子没回家吗?”丁女士问道。

 施辞望了望丁女士,声音更低一点,“之前在茶楼我不让你问是有原因的,她的父母都不在了。”

 丁女士轻轻啊了一声。

 施辞低声说:“我对她是认真的,我相信她也是。”

 丁女士沉默了许久,幽幽地叹一声,说:“…小唐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。”

 “等等,你应该有点分寸吧?”她突然问。

 施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问,她怔了下。

 丁女士靠近,小小声,“你没太过分吧,虽说小唐啁成年了,不过相对比你来说…也小太多了吧…”

 施辞咳一声,“丁女士!”

 丁女士退后,一脸震惊,“你该不会…”

 “我还没…”施辞说了一半,随即反应过来,“这跟你没关系!”

 丁女士松口气,“那就好那就好,要不然…我多过意不去啊!”

 为什么你要过意不去啊?

 施辞不理她,拿过保温饭盒,走出厨房,“我今天就不在家住了。”

 丁女士脸色微微一变:“…哎,等等…”

 施辞径自走到客厅,对施秉承说:“爸,今年我就不呆在家里了,我回我那边了。”

 “你等等,”施秉承把电视关小声了点,施海的眼睛缓缓地从手机屏幕升了起来。

 施辞站住,瞄了下手表,八点半,还早,但是唐啁已经一个人度过了三个小时了。

 “我回去陪女朋友。”施辞仿佛知道施秉承要问什么,自己先说出口。

 “今晚是家人时间,是我们家的传统。“施秉承说话的习惯与丁女士恰好相反,除了讲课,他不太说话,说话的时候语速适中,不疾不徐,加上他面容俊秀儒雅,给人一种好脾气极少发火的感觉。

 事实也是如此,在施家姐弟成长的记忆中,他们的父母极少发脾气,尤其是施爸爸。

 “你明天再出门吧。”施秉承说。

 他也很少要求孩子们做什么,可当他开口要求了,就有种不容反驳必须执行的威严。

 “爸,”施辞笑一笑,“我三十几岁了,不是未成年。”

 “那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 “我一直知道。”

 “咳,老头,”丁女士在旁边说,“施辞要走就让她走呗,孩子大了,总得有自己的私人生活。”

 “嗯,也对,”施爸爸点头,“施辞,跟家里人说一下你正在交往的女孩子的情况吧?”

 施海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,暗自了一口气。

 施辞微微扬起角,“爸,你不是都知道了?还需要问我?”

 施海呼吸一顿,眼尾悄悄斜向施爸爸。

 施秉承神情陡然一肃。

 …

 唐啁缩在沙发上,开着施辞的笔记本,在b站刷着视频。

 城郊外还能放烟花,她似乎能听到声音。

 秋秋已经挨着她的腿睡着了。

 屋里很安静,可以说是冷清了。

 丝毫没有节日的气氛。

 唐啁抱着膝盖,裹紧了毯,回了几条同学群和私人朋友的拜年微信后,她更加没事情做了。

 要不早点去睡吧,睡醒施辞就回来了。

 她刚一动,手机就震动了。

 她打开来,居然是施海发过来的

 “我姐今晚不回去了。我爸每年除夕都要求全家在家里住的。”

 唐啁有些疑惑,这个她知道啊,为什么施海突然会发这样一条微信给她?她跳出来去看施辞的对话框,画面还停留在她发的照片,然后施辞回,“啾啾和秋秋都好可爱”那一句。

 她想了想,发了一句,“在做什么?”

 等了几分钟,施辞没有回。

 唐啁跳到施海的对话框,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她先发了这句。

 施海马上就回:“哦,那你知道就好。”

 秒回,像一直在等着她的回信一样。

 施辞还没有回。

 “施教授?”

 施辞仍然没有回。

 唐啁蹙眉,心里升起几分不安,她快速打字,“施海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
 接着她看到施海那边不停地闪现“正在输入…”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。

 “哦,也没什么事。”

 这并没有说服她,施海明显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一些事情,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说。

 唐啁深呼吸几次,保持冷静,只思考了几分钟,她跑去换好衣服,匆匆套上鞋子,拿着手机就出了门。

 除夕之夜,校门口的公站车一片凄冷。天空飘着小雪,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头发上,她没耐心等待,按出打车软件,一时半会也没有接单的司机,

 唐啁边跑边看着屏幕,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跑到一个更为热闹的地方离学校三四公里外的一个酒店门口,她边气边等着,好不容易终于打上了车。

 她报上了施辞家里的地址,司机让她系好安全带,开动了车子的雨刷。

 原来下起了雨,风雪加,天地一片灰茫。司机放起了晚,似乎是在播小品节目,而她没时间去听到底是什么内容了。

 施海本来想打电话的,思来想去,他还是没打。他选择了发私信,又选择了没告诉唐啁实情。

 客厅里这一场争吵似曾相识。那是他六岁,还是七岁的时候,施辞那天到家里来,她对父母说:“我喜欢女人,我了女朋友。”

 施海记忆中,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吵过架,父母之间没有,父母和孩子们之间也没有,那是第一次,而这是第二次。

 第一次是施辞出柜。

 而这一次是…

 父亲的声音传到他耳里,是鲜少听到的震怒,“你真是枉为人师,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?她还是学生,什么都不懂!”

 “我和她是认真的!”

 “什么叫认真?你多少岁,她多少岁,她还没出社会,她刚成年不久,她还有大好的未来,你要当真就是毁了她!”

 “我怎么毁了她?她和我的未来就不是未来吗?”

 “我要我直说?你惑她,你引她,她未必就是跟你一样,她也许还能有别的选择!”

 “选择?选择男人?你怎么知道和我在一起就不是她正确的选择?”

 父亲是真的生气,而姐姐也是,他们两人面对着面,互不相让,一句接着一句,密不透风,旁人都无法进去一句,更无法劝架。

 施海担忧地望向了母亲,而丁女士回头对他摇了摇头。

 “她可以有正常的生活!”

 “说到底,您还是认为我不正常?”

 这时屋子里都静了,如深海的潜礁,无声无息,压抑着暗汹涌,而晶电视机的小品节目正播着,却是一阵阵热闹的笑声。

 施海突然喉咙一哽。

 “好了,别争了,大过年的,有话好好说,”丁女士走到他们父女中间,转向施辞说,“施辞,你爸没有认为你不正常,我们为人父母,只是希望你平安健康幸福,别的什么都不要求了。”

 施辞手垂在身侧,攥得很紧,身体语言都在紧绷着,她的目光从施秉承的脸滑到了丁女士脸上,移回去,苦笑一声,“妈咪你不要替我爸说话,我知道在我爸心里,他还是不能接受真正的我。”

 “我能接受,”施秉承看着她,“你是我女儿,你从小聪明,优秀,我以你为傲,你喜欢女人,我尽我最大的可能来理解你,你回国任教,留在我们身边,我心安慰,可是施辞…”

 施秉承皱眉,目光不解而沉痛,“你可以选择任何女孩,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同校的学生?这点我绝对无法接受!”

 施辞静了一瞬,“我要是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呢?我辞职可以吗?”

 此话一出,施海忍不住叫,“姐!”

 丁女士眉心一皱。

 施秉承目光沉沉,隔了一会儿,像是所有的怒气都消弭了,只剩疲倦的失望,他说:“这是你的决定,我也阻挡不了。”

 “只是施辞,我对你很失望。”

 落地窗外是无边无尽的灯海,雪花飘洒,偶尔夹杂着雨点,一下又接着一下撞碎在贴着红“福”字的玻璃上,像是执着红尘浮世中的烟火幸福的世人。

 施辞慢慢地下了楼,穿好了衣服,走了出来。

 她的侧脸隐没在灯影中,微微抿着,浓睫着眸底的一丝润。

 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,她在父母面前说出她的向,那时还很年轻的父母的反应比今晚要严重得多,丁女士震惊到按着口说不出话来,施秉承差点要和她断了关系。

 当时她一点都不后悔,甚至还有点敢爱敢说的自傲,而当她走出家门,给乔莎打电话,乔莎那时说,“施辞,不需要做到这样。”

 施辞当时就懵了。在乔莎的观念里,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,她们在自己的小天地幸福甜蜜,不需要向其他人代,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意和祝福。

 这是乔莎的骄傲。

 施辞认为自己不行,她的父母深爱她,她也深爱着父母,她没有办法在父母面前伪装,她的爱没有见不得人,她就要她父母的祝福。

 这是她和乔莎的第一次争吵。

 施辞最终两边都不是人,她的爱,她的浪漫,她的理想,她口烧着的那把火,只点燃了她自己,最后只剩一点灰烬。

 屋檐一点冰水砸到她的头发上,晕了她的发丝,滑到她的额头,了下来。

 除夕之夜,雨雪之夜。很冷很冷。

 父母不年轻了,即使气神仍然很好,可稍稍受到打击,那点颓然失望的模样,身体都在发抖,两人的头发都白了不少,他们两人听到她说要辞职,齐齐望向她的眼神…

 施辞闭了闭眼,喉咙干涩,她摸出手机来,微信里唐啁的私信静静等着她,几个安静的汉字映入眼帘,脑海里记忆起的却是她软脆的嗓音。

 施辞手指颤了颤,终究没回,也没打电话,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才推开大门,关上。

 门两边是施秉承写好的对联,洒金红纸,墨行楷,飘逸风

 每一年,他都会写。

 丁女士的字体很娟秀,小海是文科生,字体也非常漂亮。

 这个家里只有她,写字一般般,只喜欢数字和字母。只有她是异类么?

 施辞神色恍惚,才记起自己没去开车,也罢,就不开了,她走了两步,前面也传来了走近的脚步声。

 她抬头一看。

 唐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脚下的牛仔出一点脚踝,帆布鞋上都是泥。

 施辞的视线愣愣的从她冻红的脚踝挪到上方。

 羽绒服的领子裹着她的半张脸,一双如夜星的眸子,像会说话,更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在等着她。

 无边的雪点缓缓地落在她们身上。

 施辞恍恍惚惚回过神,眸中的润氤氲开来,她的边却漾开了一点笑容。 jIngCa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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