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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 碎梦
  顾清让的病痊愈之后,我便回到公司上班,游戏发布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尾声。鹿鹿的幼儿园生涯结束,居然自动要求要去上马术班,我担忧安全隐患,但拗不过他,便由他去了。而惠惠和顾清让的婚礼准备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喜帖的样式已经出来,封面是两人甜蜜的合照。

 霾似乎已经过去,未来正在明朗。

 镜花缘游戏的正式发布会的那一天,也是我在Y&Y游戏公司聘期的最后一天,我虽只是坐在会场角落,但看着宋宇慕,Mori姐,徐柔,Sean和周周一起向媒体展示我们这几个月辛苦的成果,心中激动不已。

 唯一让我心情不太美丽的,就是这游戏的美女代言人:方韶宣。

 不得不说,方韶宣穿起古装真真好看。玲珑有致的身姿,无可挑剔的五官和一头秀发,笑起来魅惑却不轻浮,眼神自信却不倨傲,都非常符合游戏的主要理念。

 但那眼神每每到我这里,就变成无形的利箭。

 到了媒体问答时间,记者们先是问了关于未来游戏开发的问题,然后重心逐渐移向方韶宣和钟以源。这也难怪,一个美女明星,一个精英才俊,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足以引发人们八卦的望。有记者问他们是否有从工作伙伴发展成情侣的可能,钟以源笑着否认,方韶宣也娇嗔着让大家不要猜。而这种模棱两可的否认更起群众深入发掘八卦的心。在确认了钟以源和顾清让是大学同窗后,有记者问他:“那么方韶宣小姐是你和顾总的共同朋友吗?是顾总推荐方小姐成为游戏代言人的吗?”

 钟以源依然笑着,但眼神严肃了一些:“选择方小姐是公司高层共同的决议,公正公平,与顾总没有任何关联。”

 方韶宣也和颜悦附和道:“各位媒体朋友们,我很感谢钟总对我的信任。至于顾清让顾总,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而已,根本不。人家顾总和他的未婚感情深厚,你们可不要害我…”

 我回想之前方韶宣在顾家对我破口大骂的模样,再看台上的她姿态优雅,彬彬有礼,心中赞叹,这演技,奥斯卡永远欠方韶宣一个小金人儿!

 方韶宣继续道:“你们不知道,顾总的未婚沈小姐也参与了这次游戏制作。我听宋宇慕组长说,沈小姐的工作能力非常优秀,”说着,她伸手指向了我的方向“喏,沈小姐就坐在那里,她难得出席公众场合,你们还不抓紧良机…”话音才落,记者们开始一窝蜂往我这边拥挤,我本想偷偷溜走,但四个出口距离都太远,而且转眼间路就被堵住了。

 无数话筒和摄像机对准了我,不同的声音错混杂,听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。

 我心中咯噔一下,明白她当初叫嚣着要报复我,是真的。

 我正要说话,一个身影从拥挤的人群里穿行到我的身边,一手挽住我的肩,一手挡住了几个来势汹汹的话筒。

 是宋宇慕。

 “对不起各位,今天的发布会主要是关于游戏,沈小姐只是一个普通员工,不接受任何采访。若你们无其他问题,请到隔壁大厅享用我们提供的点心和水果。”宋宇慕赔着笑脸,口吻世故。

 记者们有了退却的迹象。

 我感激万分地看着宋宇慕。

 “沈小姐,听说你现在抚养的孩子其实是你姐姐的孩子,这件事顾总也知道吗?”混乱之中,一个记者发出了质问,字字嘹亮清晰。

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,台上的钟以源等人面面相觑,唯有方韶宣依旧微笑着,那笑容阴冷刺骨。台下的记者们开始窃窃私语,四处张望,似在寻找那声音的来源,又似在期待我的反应。

 而宋宇慕,比其他人更惊愕,无意识地,松开了我。

 仿佛他刚刚发现,他一直努力想去保护的小白兔,其实是披着面具的恶狼。

 原来方韶宣那天说的,留到游戏发布会的惊喜,是这个。

 想来她一定费尽心思,调查周全,串通唯利是图的记者,设好了这个陷阱,在一派祥和之中,只等着我自己去跳。

 至于我回不回答,已经无关紧要。

 明天各大报纸杂志依旧会刊登出陈年往事,细节累累,让我有口莫辩。

 最好的武器不是谣言,而是丑陋的事实。

 我趁人不注意,夺过一个话筒,大声道:“方韶宣,今天你的卑鄙行径,早晚,会千倍万倍地反噬到你自己身上。你觉得报复的目的达到了?很可惜,我沈沐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!”

 方韶宣没想到我会直接点名,变了脸色。

 同时,一大拨困惑的记者们纷纷往她的方向聚拢。

 宋宇慕也终于反应了过来,拉起我往会场外跑,直到我们到了空无一人的停车场。他停下来,弯着气。我腿软头晕,干脆蹲在了地上,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抓得是红条。

 过了一会儿,宋宇慕站直了身子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:“鹿鹿…是沐月的孩子?”

 我咧着嘴,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:“放,鹿鹿是我儿子。”

 宋宇慕嘲讽一笑:“你骗人时小拇指的习惯还是没有改。”

 我以为,从16岁起,我已经在胡编造中练得厚颜无,无懈可击了。

 那年初三结束,暑假漫长,虽然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,身体也不必从前,我还是怀希望的,憧憬自己进入高中的生活。那时,已经离家数月的姐姐突然回来了,腹部隆起,看起来像是青春期肥胖,但那腹中藏着悄然生长的小生命。我很害怕,但没有向父亲吐半句。父亲几乎以公司为家,再加上秀琴妈妈离家对他的打击,他对我和姐姐,已经属于放任不管。我曾可悲地想,若是我被人杀掉卸尸,估计半个月之后父亲才会察觉异常。

 姐姐并没有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,我亦没有问。

 我甚至恶毒地想,最糟糕的情况也许是,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。

 后来,姐姐的孕相更加明显,行动不便,所以她一直呆在房间里,由我负责送饭和日常照顾。外人和同学若询问起她,我就撒谎说不知道。众人亦知姐姐不是乖顺宜家的女子,便也相信了我。到了八月末的一个晚上,她突然腹痛难忍,凄声喊叫。我根据自己匮乏的生理知识和平常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判断,她要生了。

 我胡乱给她披上外套,拿上所有的积蓄,扶着她到外面打车。好不容易打车到了医院后,她又在病房痛叫了几个小时,最后才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
 一个护士拿着表格问了我一些关于产妇的问题,我半知半解,护士很不耐烦。

 最后护士冷冷问我,要不要进去陪产妇。

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哪来的勇气,竟点了点头,随护士去换上了消毒服,然后进了手术室。

 那是我第一次,直面鲜血淋漓,几近惨烈的分娩过程。

 敞开的大腿,与爱的隐晦界,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具和白得晃眼的手术灯,我忽然意识到,这一切没有神秘或喜悦可言,而只是一场生与死的无情竞速。

 一个护士轻轻推了我一下:“愣着干什么。”

 我像个机器人迈开双脚,笨拙地握住正在哭喊的姐姐的手。

 姐姐盯着我,目光绝望,仿佛作一场撕心裂肺的告别。

 那一刻,我开始有了对死的惧意。

 漫长的时间过去,我的腿也渐渐发麻,姐姐的哭叫声变成嘶哑的低吼。终于,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,我看到护士用毯子裹住孩子去了另一个房间。

 “生出来了。”我对早已疲惫不堪的姐姐兴奋道。

 姐姐似是神志混乱,只反复呢喃着:“陆…陆…。”

 “家属请过来一下!”护士喊道。

 我连忙赶到另一个房间,护士将孩子给我看了一眼,道:“是男孩,早产儿,但没有什么大碍,可以放心了。”

 我颤抖地摸了那小小的手,内心充感激:谢谢你,健康地来到这世上。

 看过孩子之后,我又去找姐姐。她已经被移送到普通病房。比起其他产妇病前的热闹,她一个人躺在那里,显得清冷无依。我一边哭,一边奔到她病前报讯:“是男孩儿,很健康。”

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,道:“别哭了,星星。”

 我自己也奇怪,刚才那样大的阵仗,我都没有哭出来,这会儿没事了,我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 我在她前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,想起了正事儿:“对了,孩子的名字要叫什么。我们连婴儿衣服和粉都没准备,回去以后我——”

 “星星,我累了。”她闭上了双眸。

 “对不起,是我太吵了,”我歉然道“那我先回去。”

 那时候,我以为雨过天晴,虽然多了一个生命,但至少所有人都平安无事。即便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,生气归生气,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孩子。

 可是我没有想到,一个月后,姐姐失踪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

 只留下这个尚在哺期的孩子。

 她逃了。

 我能怎么办?

 我总不能,让他和我一样也没有母亲。

 父亲曾说,早晚有一天,我会为我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,后悔莫及。

 代价,我的确付出了许多。

 但后悔?不,正因为有鹿鹿,我才能够支撑到现在。即便别人认为他是我大好年华的一个累赘,但冥冥之中,我知道,他是我的福祉。

 “宋宇慕,我没有骗你,”我摇摇晃晃站起来“在我心中,鹿鹿就是我的亲生儿子。你不信也罢,我不在乎。”

 “那么,你姐姐…现在在哪里?”他的眼神里了一丝喜悦的期待。

 八年。你爱了她八年,可她何德何能?

 你留恋的,只是一个幻觉而已!

 我怒火上涌,狠狠打了他一巴掌:“宋宇慕,你清醒一点。”

 宋宇慕盯着我:“我很清醒,她在哪里?”

 “死了。”我说,手心出汗,指尖愈加冰凉。

 他的神采瞬间黯然,挤出僵硬的笑容:“你骗我。”

 他很清楚,我说的是实话。

 只是,在他心中活了八年的幻觉,忽然被贴上死亡的标签,有些惘然。

 他构想了多少与她重遇的情境,在喧闹的街头,在电影院,或是在天和朗的公园。他甚至准备了不同版本的开场白,保证不会唐突,亦不会显得陌生。

 时隔多年,她或许会看到他的好,或许会爱上他。他知道她自小失去父亲,母亲改嫁,或颠沛流离,或寄人篱下。若他们结婚,他一定努力创建一个最温暖的家庭,他们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,会像其他平凡夫一样偶尔为琐事拌嘴,但总还是会和好如初。

 他也曾想过,她也许已经为人母,与他只可成为朋友。

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,只要她活着。

 只要,他还有机会看她一眼。

 “宋宇慕。”我喊了他的名字,却语

 这幅场景,多么像多年之前,失落的他,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我。

 他紧握双拳,抬眸看我,眸被泪光染得清亮,仿佛从一场积尘堆雪的千年梦魇中醒来。

 他说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 jINgCa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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