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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起来已是八点
  “柳月吐了吐舌头,说:”我什么也不知道,真是胡说哩!“夫人说:”不是你什么不知道,是你知道得太多,不该你知道的你也要知道。你这小狐子,将来谁娶了你就一年半载让你折腾死了!

 “吃罢饭,夫人让柳月取了笔纸,他说着,柳月记着,一一开出所邀请来吃生日宴席的人名单。柳月写完,又核对了一遍。

 无非是汪希眠家,龚靖元家,阮知非家,孟云房家,周家,赵京五,洪江,干表姐家,文联的老魏副主席,美协的小丁,舞协的王来红,作协的张正海,杂志社的钟唯贤、李洪文、苟大海,已经两席多了,柳月问:”这两席人的,是去饭店包席还是在家自己来做?自己做我可不敢做菜的。

 “夫人说:”在家气氛好,做当然不用你动手,我那干姐夫是厨师,红案子由他办,老孟干白案子,你只管和我这几通知人、采买东西罢了。

 “当下两人在电话簿上查了家有电话的电话号码,另写在一页纸上,分配柳月到前一天了集中打电话邀请。没电话的她骑车上门去约。就又计算着要采买的食品、烟酒、菜蔬,以及要新买的一些餐具和煤火炉。

 这当儿,院门首有悠长的“破烂哟,承包破烂一喽!”柳月说:“大姐,收破烂的来了,把后窗那些空酒瓶、废报纸卖了吧,改来客,也显得干净。”夫人点头,两人拿了废旧出来。

 院门口已亮了路灯,那老头仰躺在架子车的草垫上吸烟,一口吹一口,自得其乐。牛月清说:“这么晚了,你老还收破烂?”老头并不看,吹了一个烟圈说:“这么晚了。有破烂嘛!”

 柳月就吃吃笑。牛月清说:“瓜女子,笑个什么?”柳月说:“咱是一肚子烦恼,你瞧他倒乐哉!早听说他会谣儿,让他说一段儿!”

 就对老头说,“喂,你来一段谣儿,这废旧就便宜卖你。”老头还是不看,忽地一口烟,直溜溜冲上路灯杆上的灯泡儿,绕开来像是一层云,几只蚊子就忽隐忽现。

 老头说:“你睡沙发睡的是草垫子,我睡草垫子睡的是沙发。两只仙鹤在云游哩。”柳月觉得古怪,呀呀直叫。

 牛月清说:“柳月,说话稳重些。”便对老头说:“你老人家辛苦,今晚也不知歇在哪里?”老头说:“风歇在哪儿我歇在哪儿。”牛月清又问:“这么晚了,你吃过了吗?”老头说:“你吃了也是我吃了。”

 牛月清说:“柳月,快回去拿了两个馍来。”柳月不愿意,但还是去了,老头不谢也不拦,跳下车称了废旧,一分钱一分钱数着付款。牛月清不要,老头还是数。牛月清说:“老人家,人都说你能说谣儿,我有一事要求你的。”

 老头就停止数钱,痴在那里不动。牛月清见他听着,便大略谈了丈夫是搞文化宣传的,市上人大会改选,也是为了别人,把一篇文章在报上发了,人大主任因此未能当选上,结果丈夫却遭人暗整。

 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说了一遍:希望老头能编个谣儿街上说出,也给丈夫出出气儿。老头没有言语。柳月拿了馍出来,老头一手那一堆分市,一手收馍。牛月清还是不收那钱。一堆分市就放在地上,老头拉车却走了。

 牛月清叹一口气,后悔白给他说了半夭,才要转身进院,却听得老头在灯光昏暗的巷子那头一字一板念唱起来了,牛月清听了听,说:“他念唱的是些什么,并不是我要他编的内容。”

 柳月却说这谣儿好哩,回来等夫人先睡了,自个儿去书房竟把老头说的谣儿记下来。果然以后这段谣儿就在西京文化圈里颇为流行。柳月当时记的是:房子。谷子。票子。子。儿子。孙子。庄子。老子。孔子。活了这一辈子。留下一把胡子。柳月记录了谣词,得衣服来和夫人睡一个上。

 牛月清并没有睡实确,手摸了柳月的身子,觉得光滑而富有弹,便说:“柳月,你一身好。”

 柳月经她这一摸掌,也麻酥酥发,两人又说了一些活儿,后来说:“睡吧。”就都睡了,昨天夜里的一场雷雨,热气杀了下去,也是柳月前一夜未能睡好,已是疲倦之极,这一觉就睡得很香。

 但是,似乎在梦里,也似乎并不是梦吧,她却迷糊糊听见了有一种声响,这声响十分奇怪,长声地呻,短声地哼叽。

 而绝没有什么痛苦的味儿,且后来声响忽紧忽缓,忽高忽低,有时急促如马蹄过街、雨行沙滩,有时悠然像老牛犁动水田、小猫吃浆糊。

 不知怎么,在这声响中自己竟浑身酥软,先是觉得两条胳膊没有了,再是两只腿也没有了,最后什么也没有,只是心在烈跳动,一直往上飞,往上飞,飞到一朵白生生的云上了,却嗡地一头栽下来就醒了。

 醒了浑身乏困,一头一身大汗,奇怪刚才是那么舒服?!倏忽觉得下边有些凉,用手去探,竟漉漉一片,就赶忙用单子来擦,同时也听见了夫人在上也哼哼不已,她叫道:“大姐,大姐,你做噩梦了吗?”

 牛月清就醒了,在月光映得并不黑暗的夜里睁大了眼,茫然地躺了一会,突然一脸羞愧,说:“没的,柳月,你没有睡着?”柳月说:“睡着了。

 我好像听到一种响声,好奇怪的,听了倒像过电似的。”牛月清说:“我也似乎听到的。”就都疑惑不解。牛月清说:“多半是做梦。”

 柳月说:“多半是做梦吧,梦做到一块了。”牛月清又问:“柳月,你醒来早,听见我刚才在梦中说胡话了吗?”柳月说:“你只是哼哼,我怕你在噩梦里大受惊,才叫了你的。”

 牛月清说:“没事的,哪里就是噩梦了,你睡吧!”却爬起来上厕所去了,柳月也想去厕所,去了。

 见夫人换了内泡在水盆里,柳月立即明白夫人和自己一样了,清虚庵始建于唐朝,相传那时殿堂广大,尼僧众多,香火旺盛倒胜过孕璜寺的。到了明成化年间,关中地震,倒坍了一半屋舍,自此一厥不振,再有修缮也只在剩余的一半地盘上。

 “文化革命”动年月,更是惨不忍睹,屋舍被周围的工厂抢占了大半,三十多个尼僧一尽散失,直到了宗教恢复正常,四处搜寻当年的尼僧,才知死亡的死亡,还俗的还俗,唯有五个虾皮的老尼还散居在西京三个郊县五个村子。

 动员了抖抖索索重返庵来,一进山门,见佛像毁塌,殿舍崩漏,地荒草,几十只野鸽子扑扑棱棱从那供桌下飞出,一层鸽粪就撒在身上,五个师姐师妹抱头痛哭。

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,她们自感佛心未混,大难不死也必是佛的旨意要她们来守护这座庵的,遂剃了已灰白的枯发,穿了那黛斜襟僧服,虽无甚多善男信女布施贡献,但靠得市民族事务委员会的一点拨款,总算是清虚庵早晚又响了幽幽的钟声。

 数年过去,即使复修了大雄殿,彩塑了观音菩萨,翻盖了东西禅房客舍,却无力修建大雄殿后的圣母殿,庵的前院左边右边,侵占地盘的工厂和市民依然未搬出去,使庵院成了一个倒放的葫芦状,而这些老尼更是衰迈了,且没一个能识文断句。

 终只会烧香磕头,所背诵当年背诵过的经卷,已遗节忘章不能完全,被孕璜寺、卧龙寺、桂花寺的僧人取笑。当佛教协会从终南山千佛寺调下几个年轻尼姑补充到庵里来的时候,也就是慧明佛学院毕业挂单在孕璜寺的日子。

 慧明到了孕璜寺,见这是和尚尼姑共存的大寺,真人高僧自是不少会就谋算一要去清虚庵。只因初来乍到,不知那边底细,佛协征询她的意见,意她去,她只是回绝。

 但却开始张罗清虚庵的事情,帮忙起草收复占地、申请拨款的报告,直到一切摆布顺当,且有了相当影响,她便要求去了那边。

 在清虚庵,慧明并不立即任当家人,先是尊那老尼出头她作助手,偏故意让老尼出丑,显出窝囊无能来,自己便不久博得众尼姑信任,拥戴她取代老尼。

 意明从此施展浑身解数,上窜下跳,广泛社,竟也争取大批专款,极快速度修建了圣母殿,彩绘了廊房。

 因那些侵占户一时难以搬迁,她翻阅了西京府志,竟查得记载清虚庵的文字中有一句“相传杨玉环曾在这里出家”便如获至宝,复印了十多份分别寄至省市民委、佛协。

 又托孟云房写了一份报告,大谈杨玉环出家过的寺院于宗教史上是如何重要的古迹,且振兴西京,发展文化旅游,这里修复了旧貌会怎样成为旅游热点。

 于是惊动了市长,召开民委、佛协和侵占清虚庵地盘的工厂、单位及房管局等部门会议,要求腾出占地,愈快愈好。

 结果除了那一幢五层居民大楼无法搬迁外,占地全部收回。慧明功绩昭著。就又修了山门,虽不是往昔木雕石刻的牌楼,却也不亚于孕璜寺的气派。

 庵里众尼欢呼,佛教系统上下佩服,这慧明自然顺风扬花,上下活动了,争得了监院身分,要选定黄道古来升座了。***

 庄之蝶与唐宛儿一夜狂,起来已是八点,两人全都面目浮肿。相互按摩了一气,匆匆去吃了回民坊里的丸糊辣汤,一块扮作才赶来的样子。

 直到清虚庵山门外的栅栏下坐了说话。栅栏里是崭新的山门。山门檐前挂了红绸横额:“清虚庵监院升座典礼” jIngCa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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